偏 爱
1.
人活久了，真是什么事都会遇见。
(资料图)
白都伊长叹一气翻了个身，闭上眼，脑海中又浮现出张世美那张失落凄美的脸。
“分明是那么冷静要强的女人，为什么突然说出如此感性疯狂的话？难道这些年我真的做过什么伤害她的事？”白都伊仔细回想张世美嫁进她家门这些年，虽说新媳妇进门头两年是和公婆一起生活，可一心忙于家族产业的她除了早晚跟儿媳打个照面，生活基本是各过各的，但也相安无事。反倒是生下长孙后，张世美对她的态度竟越发傲慢起来，不住在一处，平时不问候也就罢了，这几年逢年过节连句祝福的话都不说。七十岁生日，白都伊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个大儿媳，生怕她喝多了当众给她脸色看，叫外人笑话做儿媳的不敬老人。
果不其然，张世美在她七十大寿这天引爆了一颗重磅炸弹，白都伊差点被她炸成众叛亲离的罪魁祸首。
“孩子他爸，如果你还在会怎么做呢？”
白都伊呢喃着合上了眼，脑海中努力翻找起丈夫年轻时的脸，最终只在熟悉的记忆中看到一团模糊的轮廓。
“果然，还是老了...”
“婆婆，不喜欢吃的和喜欢吃的，您会先吃哪个？”
“不喜欢吃的。”对于二儿媳闲来无趣的问题，白都伊依旧给出了一个真诚的答案。先把不喜欢的吃完，剩下的时间慢慢品尝喜欢吃的，先难后易，人生也大抵如此。
“先吃喜欢吃的。”
张世美说完，旁若无人地吃着二弟为她夹好的沙拉，餐桌上众人一时屏气凝神，身为一家之主的白都伊面对如此明显的唱反调也无可奈何，想到前一晚张世美迷醉疯狂的表白，越发觉得荒谬。
“孩子爸一辈子没做过什么错事，唯一做错的就是选择张世美做儿媳。”白都伊心里不禁埋怨起丈夫，要不是他提到张世美的身世，大概也不会有今天这段孽缘。
“那么小就没了妈？！天哪，真让人心疼...”
“心疼的话让她嫁到我们家吧，你不是一直遗憾没有女儿嘛，世美的品行很端正，会是个孝顺你的好儿媳。”
因为这句话，白都伊成为了张世美的婆婆，人生的因缘际会往往发生在不经意的瞬间，没有早知当日，没有悔不当初，一切都是定数。
白都伊的人生也早就成了定数，大学还未毕业便早早结了婚，生下三个儿子，进入丹家财团的管理层，如今，儿子们要么事业有成，要么风流倜傥，唯一的孙子成了名演员，儿孙个个孝顺，家庭和睦，白都伊年岁虽高身体却十分健康且风韵犹存，一手把控丹家财团的大权。这样的人生看似已经无限趋近完美，然而，大成若缺，人生若没有半点缺憾着实有些无趣。
“可怜的白都伊...一辈子只有过一个男人...”
“最想听到的称呼是老婆...”
“我公公那个人也是老糊涂了，七十多岁出轨一个四十岁的老处女，还是个做会计的，万一财务上被人动了手脚，子孙都要跟着遭殃...”
两瓶红酒下肚，当着老二一家和老三的面，白都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一吐为快。本来以她的酒量，再来两瓶红酒也不在话下，今日不知怎的，念起许多旧事，郁闷的情绪仿佛被酒一杯又一杯化解了，酒精冲破克制的瞬间有种放肆的快感。张世美酒后吐真言那晚也是这种感觉吗？白都伊脚步飘忽地走进家门，不知为何刚想到，人便出现在眼前。
“婆婆，怎么喝这么多？”
“你怎么会在这儿？经过我允许了吗？以后没经过我的同意不许来我家...”
“您喝这么多，需要人照顾。”
“我又不是一个人...”
白都伊嘴硬不过两秒，脚踝一软，整个人向前栽了过去，好在张世美眼疾手快将她搂进怀里。头埋进张世美脖颈的白都伊清晰地听到她在自己脸上叹了口气，心里不仅埋怨，喝醉的又不是她，又没人叫她过来，干嘛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。
“又来故意恶心我,真讨厌...”
白都伊嘟囔着，张世美已端来她最爱的柠檬苏打水，张世美的手比白都伊的脑子还清楚她想要什么。凉爽的气泡水下肚，酒精已让她困倦地睁不开眼，迷糊中感觉领口松缓了许多，指尖划过锁骨的触感令她异常敏感，“干嘛？”
“总得脱了衣服再睡吧。”
“不用。”
“为什么喝那么多？”
张世美担心的语气令白都伊莫名有些心虚，敷衍着回了句，“心情好...”
事实上也确实如此，只是这份好心情来自哪里，白都伊说不清，作为丹家的大家长，刚过完七十岁生日的白会长，心情好需要理由吗？张世美作为儿媳凭什么事事过问，难道她是什么未成年的高中生，喝点酒都要跟家长报备？白都伊越想越投入，当她想到如何反击张世美时，醒来发现自己已经换好睡衣躺倒床上，浴室传来的水声让她猛然惊醒。
“你怎么在这儿？为什么洗澡？你刚才到底干了什么？”
“您不头晕吗？”
张世美一句话顿时令白都伊头皮发麻，只好坐下来继续刨根问底。
“老实交代，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?”
“儿媳帮喝醉的婆婆换睡衣而已...”
“你经过我同意了吗？一辈子没拿我这个婆婆当回事，老是跟我对着干，动不动就甩脸子，瞒着我们过了快三十年，突然说什么表白的疯话，真是人心隔肚子...”
“我以为让您讨厌我，我就会少爱您一点，可这却让看清自己对您是真心的...”
“真心什么的，还不如拿去喂老二家的狗..”白都伊正骂在气头上，抬眼对视张世美湿红的双眼，郁闷地指责道，“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！”
到了，张世美也只是做了儿媳分内之事。
“您是知道我的，我是不会撒谎的。”
白都伊欲言又止，骂也骂过了，张世美头一次这般逆来顺受倒让她无所适从。
“今晚你睡客房。”
张世美乖巧起身，走到门口身后传来白都伊严厉的叮嘱。
“把头发吹干再睡。”
“好的，婆婆。”
2.
爱情对有的人来说是多选题，对张世美来说，是道扣分题。
很多人说，在爱自己和自己爱的人之中选择自己爱的。但当他们真的遇到会发现，根本没得选。
爱上白都伊不是张世美选择的，在与白都伊相处的二十多年里她能选的只有克制。从刚开始喜于相见，到逐渐的苦于相处，世俗关系令她无处逃避，于是她开始沉默、叛逆、冷漠、忤逆...随便一点都让任意一个家庭里的婆婆翻脸，可是白都伊没有。张世美在一次又一次挣扎中失望，对白都伊的爱日积月累，爱情这道题无论她怎么答，注定是错的。
“外面的女人多的是，为什么非得是我妈？！如果我妈还是两个月前满脸皱纹的样子，你还会喜欢吗？”
“我眼里的她一直都是第一次见到的样子，开朗豁达，干练飒爽，高傲的外表下却有着温柔的女性魅力...”
张世美永远都无法忘记第一次见白都伊时的情景。吃饭时白都伊叫她坐在自己身旁，不停地给她夹菜，碰杯时无意间触碰到她的手，顿时诧异地放下酒杯将她的手紧紧握住，疼惜地说，“我们世美的手好凉啊...”
我们世美...因为那一刻复杂的悸动，张世美嫁进了丹家。而那之后，白都伊再未那样亲昵地叫过她“我们世美”。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，人生还有几个二十年。
“我们都这个年纪了，能有多少剩下的日子？你就不能理解一下我吗？”
“那你理解过我和儿子吗？”登明爸压着怒火，第一次跟她红脸，抛出最后一句狠话，“你要是敢碰我妈，我跟你没完！”
张世美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火，做了近三十年的夫妻，要说没感情是假的，非要说是爱情也是牵强，离婚不是没想过，年轻的时候实在舍不得孩子，年纪大了后知后觉，舍不得的远不止如此。
“会长今天有外出的行程吗？”
“暂时没有。”
“好的，谢谢。”
张世美拎着便当乘电梯一路上来，快到白都伊办公室时脚步放缓了，爱的人就在一墙之隔，她却躲了起来。在登明爸面前把话说的坚决笃定是一回事，用行动向白都伊表明心意就是另一回事了。爱从来不是一个人的独角戏，张世美告诫过自己，爱从来都不是放肆。
“婆婆，是要去吃午饭吗，我给您带了便当。”
“你，你怎么出现在这儿？”白都伊诧异中努力控制自己慌乱的表情，急忙叫住秘书，“我和河秘书一起吃吧，正好有工作没聊完...”
“吃完再聊吧。”
秘书懂事地离开了，白都伊无奈只得被张世美拉回办公室。
张世美一大早边去生鲜超市挑选食材，每一粒米都是精挑细选后放进锅里，掐好时间去熬汤，沙拉既要新鲜又不可在冷藏层放太久，无论是营养搭配还是口味调试，完全符合白都伊的饮食口味。二十多年来，许多事张世美是没做，但不代表她没看进眼里。
白都伊咽了下口水，接过筷子，没事找事地问，“你刚才是不是从洗手间出来的？”
“是的，洗了洗手。”
白都伊总算逮着个理直气壮的借口，啪地一声将筷子拍到桌上，“这种进过洗手间的东西，我不吃。”
“我把便当放在外面，没有带进去。”
“在洗手间附近的，我也不吃。”
“您这是在无理取闹。”张世美知道她是故意的，可越是这样她越不想放弃。
“擅自来我工作的地方送吃的，你就不是无理取闹吗？”白都伊提起便急，忍不住又数落起张世美，“我有没有叫你做这些，你自顾自的这么做是想故意给我添堵吗？”
“您先吃口饭再说...”张世美压着哽咽的声音，夹起饭。
“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...”白都伊别过头，张世美不急不恼反倒让她慌了阵脚，往日一言九鼎的白会长，此时像个输不起的小学生，“你，你这个人怎么讲不听呢，你这样是不对的！你..你还是照顾好登明爸和登明吧，听到没有，赶紧走！”
真心什么的，还不如拿去喂老二家的狗......那晚白都伊的话一字一针扎进张世美的心上，本以为二十多年的针锋相对足以炼出一颗刀枪不入的钢铁之心，怎料所爱之人一句斥责便令它千疮百孔。更难听的话也曾在张世美的脑中成百上千次演练过，她恨不得用全世界最恶毒的话咒骂自己，每当夜不能寐念起心爱之人时，她会故意去想最残酷的画面来刺痛这颗不争气的心，夜以继日，哪怕心碎的只剩一块碎片，只要见到白都伊，便又会立刻鲜活澎湃起来。而这些，二十多年来，张世美从未宣之于口。
“你怎么哭了？”白都伊起身尚未走远便听到身后传来抽泣声，转身只见一贯强硬的张世美泪眼婆娑，竟像个孩子一样哭出了声。
“你，你哭什么呀？”白都伊慌得下意识四下张望，手足无措地劝道，“你别哭了，在这哭算什么事儿啊，快别哭了啊...”
白都伊手忙脚乱之际，秘书进来了。名门财团家的大儿媳在婆婆办公室哭鼻子，任谁看来都不会共情婆婆吧...白都伊眼睛一转，面不改色的编了个话题，把张世美哭的原因给糊弄了过去。秘书出去后，白都伊瞬间嘴角下垂，没好气地责备张世美，“下次再这样，我真生气了。”
张世美吸了吸鼻子，委屈巴巴的说，“打也好，骂也好，我都任您处置。”
“谁说要打你了？每次都说这种没头没脑的话，真是...”白都伊见自己说不过张世美，干脆放弃，拿起勺子喝了口汤，紧皱的眉头逐渐舒展，警告道，“这次就饶你一次，看在汤的份上。”
泪眼朦胧的张世美，笑了。